小時候,王晴與妹妹喜歡在家裡的牆壁上畫畫,生動飛揚的筆觸,像是代替生性內向的她,找到一種表達的語言,表演的慾望暗藏在筆鋒。
自小學習各種美術技法,因成績優秀從金門保送到台北唸大學,飄洋過海,滋養多年,美術轉表演,開的是另一種結果。
最初去到台北,一面苦悶於城鄉差距的不適,一面陪朋友拍平面、之後進入了廣告圈,當時連自拍都覺得難為情的她,看著鏡頭裡的自己,隱約產生了自信。「猶豫了好幾年,決定要往另一個領域發展。」王晴放下了自己學了十幾年的東西,投入表演。她視「放棄」為一種獲得:「小時候喜歡畫畫,不需要別人督促,我就會自己做,後來成了交作業拿文憑的一件事,一旦感覺到這個不快樂,我就會停止。」
「我以前連對著鏡頭自我介紹都不行。」在台八之前,王晴曾整整一年沒有試鏡上任何廣告,百支試鏡的失敗,成為練習,在廣告圈苦熬。二十八歲那一年,她得到第一次演戲的機會。放下畫筆,留白,是為了構成新的畫面。
《世間情》是王晴的第一部台八,連載兩年,陣痛中鍛鍊自我。由於她並不擅長說閩南語,又金門與台灣閩南語有所差異,金門偏泉州腔,王晴說這有許多可愛的用語,比如金門人打招呼,若問對方你是不是誰?「我們會回答:『正是』,這就很特別,帶有比較正式的感覺,卻成為金門人的日常用語。」歷史上有段時間,金門僑民在商業活動往返時途經廈門,因此也熟悉廈門口音,語言中帶著土地古老的記憶,有其聲律與歷史經驗。
為了練習北部口音,起初王晴背劇本時會用注音、英文、中文註記,也逐漸察覺:「根據角色不同,用語也會有許多變化,一些在地的用語或成語,我就會去問更專業的人,比如:『軟土深掘(nńg-thôo-tshim-ku̍t)』,那就是很有畫面的語言,才慢慢發現閩南語深厚的文化。」
「我一開始進去台八的前半年,其實滿想放棄的。但是就專心地一步一步走,先把台語練熟悉,再去找戲感,然後針對角色精進,跨越了語言的隔閡後學習到很多。台八是一個可以迅速學習技術的地方,因為拍攝時間短,劇本又多,短時間內要掌握很多東西,台詞、走位、抓鏡位,熟悉棚內四機、外景單機的拍攝模式,在刺激的環境中成長。」
台八訓練演員在快狠準的狀態下掌握戲:「如果想要在劇本上加自己的東西,我們需要事前告訴導播哪裡會加、怎麼改本,如果臨場直接改掉,在這種每個鏡頭都要很準確的節奏下,大家會以為妳演錯,我們要改什麼,都會在事前做好溝通。」排戲只有一次的台八生態,讓演員需要練就強大的記憶力,讓走位順暢、台詞無礙。「大家都會說,台八是全亞洲最辛苦的地方,我去外面拍戲後,也覺得對啊,這裡真的是很辛苦,你一出去會覺得,劇本好薄喔,這樣子要拍一天哦?」
進入到其他戲劇現場,王晴學習的是「等待」。
台八的拍攝行程幾乎沒有餘裕,一顆鏡頭掐著下一顆,當她進入到全新的空間,發現工作人員慢慢地調整鏡位、修燈光、調美術,「有人常說拍戲是一種修行,我就學到了。」她看別的演員悠哉地拿著一顆水晶冥想,自己也靜了下來,空下來的時候,調整狀態,重新呼吸,「等戲,也是在等自己完成的狀態。」王晴拿了一顆水晶,也在現場放空自己。
演員的修行,將休息與生活都視作功課。對她來說,戲已經走到下一個慢火細熬的階段,沒有痕跡,也是一種著墨。「有張力的演出是最容易的,像是台八常常有好媳婦、壞婆婆,但是那些不同名字的角色的差別是什麼?可能只是一個小動作,就會讓角色立體起來。」
演戲多年,她也學會了放鬆演技:「表演課時會學習肌肉與肢體開發,幫助我了解自己還有什麼樣的方式可以傳達角色。」一根手指的活動、一個眼神,或者:「我很喜歡 Benedict Cumberbatch 與 Meryl Streep,他們聲音的傳達非常出色,在口音與聲線上非常講究,我自己也會回頭看看,自己能不能在聲音、語氣、用詞上做更細節的變化。」當這些東西內化,現實生活裡,王晴有時也會帶著角色的聲線。角色成為她,她成為角色。
離開金門許久,王晴回家時,鄉親們認出她、一起拍照——那是在電視裡演戲的,我們金門人。「我自己一剛開始演八點檔的時候,也會想,哇,這個我們那邊的人都會看,因為小時候家裡都會看。」抱持這樣的想法想演好,王晴雖在台北生活,背負的是金門人的期望。
王晴經常在自己的社群分享,金門的弟弟妹妹們返鄉開民宿、咖啡店。從事觀光產業,成為金門青年的可能性:「以前我們放假,放眼望去只會看到阿兵哥,搭公車會很怕被他們的軍靴踩到。現在的金門,景象也有變化,我們家開過很多種民生小店,開過小吃店、早餐店,以前做阿兵哥生意,後來客人大多是觀光客。」年輕人回到金門,用新的方法述說金門,「很多年輕人都在改變金門的印象,我們的文化底蘊很深厚,要找到跟遊客接軌的方式,於是投入文創與觀光產業。」不僅如此,王晴說:「我爸爸因為很愛金門的歷史文化,退休後開始狂嗑書,去考解說員幫大家導覽。」金門的生活與觀光相繫,世代資源整合,延續傳統尋找新的可能。
說到金門,王晴想到的形容是:「生活的感覺」,金門是她的來時與歸處,也可以是旅人的,渡海到離島,放慢步調,放鬆自己,這種調度自如,正如她對生活的態度。
王晴有自己的生活軸心,用來平衡工作的緊張:「我的情緒很敏感,也容易入戲,也會因為自己的敏感而緊繃⋯⋯像是我喜歡做花藝,也是在找心靈平靜的方法,就如過去畫畫一樣,陷入創作的世界,就會非常安靜,忘記吃飯、忘記時間,藉由投入其他興趣,讓自己平衡。」
王晴入戲深,有時拍好幾天喪親的戲影響到生活,但悲劇的職業傷害,其實也有反饋:「演戲可以從不同劇本設定與劇情,體驗不一樣的人生,回推到自己的生活,更可以去思考自己未來要做什麼選擇。」
王晴現在沒有 on 檔的戲,嘗試音樂演出、歷經 EP 發行,也像是一個職涯的短暫驗收,用音樂去結案自己這幾年的功課,在演員之外,述說王晴是誰。「沒戲的空檔我會跟音樂圈的朋友自費做 cover MV,沒想到意外開始接到一些商演邀約,後來自己出EP,寫詞寫曲,有完成夢想清單的感覺。」EP 裡的日記筆記,終於不是寫角色,而是寫她自己。以歌手身分,往下探勘自己的深度。王晴說,以演戲與唱歌的年齡,自己入行時,對業界來說都是太晚的,但是,她還是想走走看。「不管是唱歌或演戲,對我來說,都是找到表達自己的方法,我要試試看,自己可以走到哪裡。」
走戲,原來不是順水推舟,而是逆流而行。
攝影|王牧薇
核稿|陳昱青
推薦文章
開業四十餘年的老字號「新益金紙舖」,於民國67年創立,從老闆沈天明的父親開始經營,最初只是在這邊租房子當作金紙加工廠,存了幾年的錢後,在民國73年將房子買下、開店做起生意,目前是金門歷史最悠久的金紙批發店。
有時,她會在路邊採集一小片苔蘚回家養育,「苔蘚的生長速度其實非常慢,需要透過長期、近距離的細膩關照,才能看見它的姿態變化。」苔蘚的緩慢成雋永,是最古老的植物,這也使人想起她作畫中的緩而柔軟,精細筆觸、中性自然的顏色運用,在能夠選擇各式亮麗後加工的現代,她喜歡走一條恆溫而單純的路。
風獅爺在金門也被稱之為「風獅」、「石獅公」,散落於各村落間。主要任務是避邪招福、鎮風或擋路煞。祂們並非固定材質、樣貌或形象,有的兇悍威風、有的可愛親民,又或是因重新出土而面目不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