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時記憶,是在有針車的環境成長。那時候家人的工作是接私人服裝的訂製,腳踩著踏板,在若有似無的韻律上,衣服跟著針車上的針線穿過布料的紋理,不間斷地來回運行,直到回到最初縫補之處,轉動手輪、剪線收線、針車才停下。
八零年代以前,每個人家裡有一台縫紉機這件事似乎是共同默契,不管是為了縫補衣服又或是維持經濟,它都是穩定家庭軍心的存在。現在很難見到這樣的光景,明昌針車行的老闆楊銘達卻依然豁達:「針車這種東西也不怕被時代淘汰,除非大家都脫光光不穿衣服,那我才真的沒生意做啦!」
明昌針車行傳自楊銘達的父親,從沙美開始、轉到山外,再到現在的金城。地點移轉,見證了時代的改變,客群主力從替阿兵哥繡臂章到為老百姓修針車。
老一輩的會知道,早期店內除了針車也兼做電器。父親過世後,楊銘達十八歲高職畢業就開始在家裡幫忙。那個時期,消費者權益的意識逐漸興起,客人說:「幾年前找你爸買的針車沒人修理,那我的針車不就變成維修孤兒了?你們這樣售後服務不好,本來想跟你們買台電視的⋯⋯」
擋不住客人的顧慮,楊銘達秒回:「沒關係,我來修!」心想:「什麼都沒有、技術也沒有,但針車特別多。」看著好的針車對照,把故障的地方找出來、維修。第一台維修的針車,熬了十一個小時,終於研究通了,最後打電話給父親在台中的師傅反覆查證,針車復活了、他的針車匠師之路也自此出道了。
往後的幾台針車也都比照辦理,只是那個年代電話費貴也還沒有Line,不能每天打給師公,只能靠自己。維修過程中,反而成為匠人的自我修煉與對話:「噢~原來針車有這麼多眉角。」到了第三年,已經懂得另類的「聽聲辨位」,聽到針車運轉的聲音,就能夠知道針車的狀況,好的、壞的,哪裡壞了,都能有所覺察,「那種感覺很快樂,因為當時年輕就是有這種很奇怪的執念,就會想要去把它修好。」
修過最有意義的一台針車是英國製的聖家縫紉機,經過快要百年的歲月,那台針車生鏽、斑駁不堪,卻也見證著落番刻骨的記憶。
1921年,遠赴南洋打拼的番客許乃總因病回到金門,當時民風還有著沖喜的習俗,帶著落番攢下的錢、買了當時相當於一棟房子的針車為聘禮,娶了太太,也就是針車的主人陳翠雲,但許乃總卻在婚後不久離世。過去傳宗接代觀念濃厚,後來陳翠雲便領養童養媳與姪兒結婚,靠著這台縫紉機一起養大孫子們,到年邁時才放下。
她離開後,縫紉機便無人看顧。楊銘達接手時,縫紉機早已不成樣子。按照慣例,把能保留的零件盡可能留下,拿著另一台年紀相仿的縫紉機,將零件拆下、割愛過來,再把鏽蝕拋光,兩週後,縫紉機回到它本應該有的樣貌。當初,拿著縫紉機上門的孫媳婦想送給他紀念,卻被他婉拒:「我承受不起,這台針車是他們傳承的象徵,要是給別人了,就什麼都不是了。」對他來說,針車的意義是:「把過去、未來縫補跟連結。」一個物件、一個家族回憶、串起好幾代人的故事。
楊銘達不只修別人針車,也收藏被遺留下的針車。自從看了《百年針車》這本書,意外發覺:「誒!金門東半島怎麼都是德國跟日本的針車;西半島舊金城、古寧頭跟小金門,都是英國、美國、還有法國的針車,就想說:『這跟以前金門落番的情況一樣。』」
為了收納這份歷史,他常常去收壞掉的針車回來,把它修好、寫好年份與介紹、放在工作室櫥窗,自己看著開心,「我很小氣,我只買不賣,我都是自己留著看高興或給人家欣賞的。」
他緩緩打開放在木盒,一看是一台外觀就美得不一般的縫紉機。他開始介紹:「這台天鵝頸縫紉機是我收藏品最久的一台,它是1880年的。」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台收藏,不同於工業革命實用主義的縫紉機,他偏愛文藝復興的美感,外觀如同出水天鵝、一體成型的流線設計,他讚嘆不止:「這台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極致。」
帶著對縫紉機疼惜的眼光,他為這些縫紉機下了註解:「就像藝術品一樣。」
攝影|王牧薇
核稿|湘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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